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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2章（第1页）

第二十六章微君之故

三天后，朱云腰斩于东市。当夜，我在香炉中燃了三炷香，算是送一送朱云。夜空现出青金石一般的艳丽色泽，远处的灯光倒映在汴河中，向水底延伸出长而笔直的烛焰，似努力照亮曲折幽深的黄泉路。广厦华宇沉黑如浓墨泼洒，又似洞宇幽深。我很想哭，却始终没有眼泪。

小钱与绿萼随母亲与高曈前去观刑收尸，将尸身送去城外安葬，又助高曈收拾婆媳二人将要去青州的物事，足足忙碌了一整天，至晚方归。绿萼随母亲哭得双眼红肿，声音嘶哑，回到府中神情恍惚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只在我身边呆坐着。小钱亦是满脸疲色，垂手站在我身后。室中静得出奇，香火忽明忽暗，转眼已燃了一半。我鼓起勇气问道：&ldo;母亲和郡主怎样了？&rdo;

小钱的声音低而沉闷：&ldo;回君侯，公子被斩后，足足疼了近一个时辰才断气，鲜血脏腑流了一地，情状惨不忍睹。&rdo;绿萼忽而面色惨白，捂着口鼻弯腰欲呕。

腰斩乃酷刑，将犯人从腰部一斩两段，犯人并不会即刻就死，而是翻滚号呼很长一段时间，最终死于疼痛与失血。当年李斯与晁错俱死于腰斩。我默然，直到香火燃尽，我又点了三炷：&ldo;弑君之罪，本当凌迟处死。腰斩，已是信王手下留情了。&rdo;

小钱道：&ldo;是。听施大人说，听闻刑部判的是凌迟，信王想用斩刑，最后取了腰斩，群臣方才没有异议。&rdo;

我问道：&ldo;行刑的时候，母亲和郡主都在么？&rdo;

小钱道：&ldo;老夫人和郡主一早就打点了刽子手，今日亲手备了好酒好菜为公子送行。老夫人一直忍着，巨铡落下，老夫人便昏了过去。之后直到公子断气，老夫人也没有醒过来。是顺阳郡主强撑着收敛了公子的尸身，拉出城葬了。&rdo;

心中一痛，掌缘为香火烫伤。&ldo;葬在哪里了？&rdo;

小钱道：&ldo;就葬在仁和屯外的野地里。&rdo;

我叹道：&ldo;也好，到底与父亲葬在一处，也不枉了。难为郡主了。&rdo;

小钱微一迟疑，道：&ldo;郡主确是镇定，却也有些奇怪。&rdo;

&ldo;何处奇怪？&rdo;

&ldo;今晨奴婢一回府，郡主便问奴婢与绿萼，君侯是不是已然回京。幸而我二人早有防备，这才没有露出破绽。午后在公子的墓前，郡主又道，公子生前最钦佩的人便是君侯，纵然他有天大的错，君侯却躲了起来，不能送他一程，这些年的姐弟之情悉数付诸东流。奴婢只得正色道，君侯去了青州，两府都派了人去寻，这会儿君侯才刚刚得到消息，回来送行是来不及了，想来心中正自焦痛，如何说君侯躲起来了？郡主这才无话可说。&rdo;

我虽整日在府中坐着，脑中却是一刻也不停。有时想一想朱云在御史台狱中的绝望和刑场上的惨烈，有时想一想将来该如何行事。心头隐痛，疲惫异常。听闻高曈的&ldo;奇怪&rdo;事，也只是淡淡一笑，&ldo;郡主这是疑心我了。也是，偏偏一去青州，朱云便出了事，换了我，我也要疑心。&rdo;

小钱道：&ldo;那该如何是好？&rdo;

我叹道：&ldo;由她去吧，不必理会。老夫人醒了么？&rdo;

小钱道：&ldo;老夫人回府就病了，水也不喝，晚饭也不吃。奴婢怕老夫人想不开。君侯当真不去瞧一瞧么？&rdo;

朱云是父亲和母亲唯一的亲生孩子，又是家中的独子，向来得母亲偏爱与宠溺。朱云一死，无疑是摘去了母亲的心肝。我虽然心疼母亲，却不得不硬起心肠道：&ldo;我不能回去。&rdo;

小钱急切道：&ldo;君侯只当提前回京也好，想来坏不了事。须知照圣旨，明日老夫人与郡主就起程去青州了。君侯若不去看一眼，恐怕老夫人会恨上君侯。&rdo;

我斩钉截铁道：&ldo;&lso;必有忍也，若能有济也&rso;[85]。我绝不回去。&rdo;小钱哑然，垂头不语。绿萼已背过身去，捂着嘴啜泣起来。我心中不忍，自行宽慰似的说道：&ldo;母亲心里还牵挂着玉枢在宫中的境况，不会这么容易想不开的。她恨我，也不是一两日了，便恨我一辈子，这会儿也顾不得了。&rdo;

小钱只得道：&ldo;是。&rdo;顿一顿，又道，&ldo;今日信王颁下严令，全国通缉李万通。其实早在颁令之前，城中已找寻李万通数日了。&rdo;

&ldo;李万通当早已出城了才对。&rdo;

&ldo;是。连刘公子也不知道李万通去了哪里，想是出城了。君侯给了他几千两银子，买下几件茶肆、几间民宅，掘几条地道藏身，再趁乱逃出城去，想必不难。他拿着这些银子几辈子也花不掉，以后再不用自己的孙女抛头露面了。&rdo;

&ldo;只怕信王府不抓到他绝不罢休。&rdo;

小钱笑道：&ldo;君侯为了不让信王府察觉咱们府里的银钱异动，特向越国夫人借了几千现银给他。况且他未曾与君侯见过面，即便抓住，料也无妨碍。君侯不必担心。&rdo;

我叹道：&ldo;这也是没有办法。府里的钱都被绿萼藏在钱庄了，几千两之巨的调动，我怕会惊动信王府。幸而越国夫人阔绰，若她府上也没有现银，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筹措。&rdo;

小钱道：&ldo;君侯思虑周全。不知越国夫人可对这项支出有所怀疑？&rdo;

我笑道：&ldo;越国夫人曾是太宗的宠妃，亦曾干政，即便知道我的用意，想也不会反对。是了，华阳长公主现下如何了？&rdo;

小钱道：&ldo;华阳长公主虽然又成了公主，可是不愿回宫。信王见她坚决，只得准她住在睿王府，不好过分逼迫。&rdo;

我微笑道：&ldo;也好。如此一来，刘钜也可放心了。&rdo;

绿萼这才转过身来，红着眼瓮声瓮气道：&ldo;刘钜……刘钜放什么心？&rdo;

我微微一笑道：&ldo;刘钜若不是真心爱重华阳，如何肯冒险将她的妹妹从内宫偷了出来？须知倘若被人发现，徒生波折不说，我的大计或许功亏一篑。刘钜从来不是这样没有成算的人。&rdo;

小钱惊诧不已：&ldo;原来君侯早就知道刘公子自行其是，如何先前竟不曾责怪过刘公子？&rdo;

对整桩冷酷计划中唯一温情的意外，我何忍苛责？&ldo;刘钜既没有误事，又何必责备？&rdo;

绿萼怔了半晌，叹道：&ldo;幸而银杏妹妹还没有回府，不然听到姑娘这番话，该伤心了。&rdo;

我摇头道：&ldo;她迟早要知道的。华阳长公主想来是不会回宫了，日后跟着刘钜，二人也算登对。&rdo;蓦然心中一动，许多年前在小书房中，华阳曾说道：&ldo;谁不守王法，残虐百姓，孤就让他尝尝孤手中的三尺长剑！&rdo;不想她的三尺长剑先指向了我，然而以此为开端，她的愿望竟然成真。

绿萼道：&ldo;华阳长公主若嫁给了刘钜，那刘钜还能在咱们府里么？&rdo;

我笑道：&ldo;钜兄弟本来也不能一辈子在咱们府里。怎么，你是最不喜欢他的，如今倒舍不得了么？&rdo;

绿萼急忙分辩道：&ldo;奴婢哪里舍不得了？奴婢不是代银杏妹妹不平么？朝夕相处五年，倒不如一个傻公主。难道傻公主就真的这般好命么？即使做错了事，也有人救护她，似银杏妹妹这样聪明的，倒成了单相思。&rdo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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