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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予怀那时尚年幼,陪着祖母披麻戴孝地跪在堂前,像覆了风霜的偶人,脸上半分血色也无。
他身量本就单薄,拢在一身缟素中愈发显得形销骨瘦。宾客来来往往,看到他这副模样,除了道一声节哀、叹一声可惜,一句也不敢多劝,连靠近都禁不住小心翼翼,生怕将他碰碎了。
可偏就有不长眼睛的碰了。
裘平生一进门,隔着满堂的人一眼瞥见堂前穿着孝服的祝予怀,忽然疯了似的喊着“俞白”,在一片惊呼声中挤开人群,脏兮兮的手猛然钳住祝予怀的肩膀。
那一下按得用力,肩胛的疼痛把祝予怀从失魂落魄中拽回了神。他回过头,先看清了裘平生脚上破旧的草鞋,和他裸露的脚上触目惊心的冻疮。
人群一时静得落针可闻。
离得近的宾客想把人拖开,又怕激怒这疯子,误伤了寒泉翁家的小公子。
众人迟疑着不敢贸然去拉,却见祝予怀自己慢慢站了起来,对那疯子道:“老人家请随我来。”
声音哑得惊人,显然是哭伤了嗓子。
祝予怀既没有问旁人这是谁,也没嫌裘平生身上的脏污,引着人去了偏厅,找来双布鞋和冻伤药递给他。
彼时祝予怀只是个十岁的孩童,光看背影是与江敬衡年幼时有些相像,但两人毕竟岁数差了一辈,裘平生早反应过来自己叫错了人。
正手足无措着,他看到那布鞋和药膏,愣了半晌才道:“给我的?”
祝予怀闷闷地点了点头。
裘平生看着他脸上的泪痕,有那么一瞬,觉得自己兴许和这孩子有缘。
一个失了祖父,一个丢了爱徒——同病相怜的缘。
裘平生没有接他手里的东西,只问道:“你就是阿怀,是么?”
祝予怀迟疑一瞬,点头。
“我与你祖父是故交,他在信中时常提起你。”
裘平生从包袱里摸出两本皱巴巴的书册,语气诚恳,“这是我的手稿,你且收着,算是给小辈的一点见面礼。论学问我不及你祖父,但论见闻,你祖父远不如我。你看了这两册手稿,倘若愿意做我的徒弟,便去落翮山找我,我把我毕生所学都教给你。如何?”
这番临时起意的话匆忙而又唐突,在丧礼这样的场合,更显得一言难尽。
祝予怀没说好,也没说不好。
他接过那两册书,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,嗓音嘶哑,口吻却很坚定:“冻伤不治会落下病根,您先上药吧。”
礼数周全恭敬,却又极巧妙地拿捏着分寸,甚至还十分微妙地透着一丝冷淡——大约是对“你祖父远不如我”这句话有点意见。
裘平生怔愣半晌,忽而笑起来,笑着笑着,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泛红:“怎么跟那小子似的,都是一副不好骗的聪明相。”
祝予怀没听懂他的意思,只看着他抹上了冻疮药,换上了布鞋,便转身回了灵堂。
再后来丧事了却,三个月后,祝予怀带着那两册手札,辞别祖母,踏上了去落翮山的马车。
一晃眼便是六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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