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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1章（第1页）

他一扫适才的试探与不安，口气中全是自信与沉稳，带着不容反驳的君威。我不禁笑道：&ldo;陛下自有良臣治国，微臣一介女流，不敢叨居高位。&rdo;

高曜举杯一笑，银色酒光点点滴滴，戳破漫天漫地、清冷淡薄的月光。&ldo;你不是寻常女流之辈，你是朕……朕新封的新平郡侯。&rdo;

很晚才送走高曜。今夜他去了贞妃李芸的章华宫。月辉如霜，一地虚白。皇城的月色一贯如此散漫而孤清。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，高曜从一个未满五岁的孩童，长成和他父皇一般，虚龙榻、待春色的皇帝。为君五年，侍妾太多想来是最甜蜜的烦恼。到处都是新鲜娇嫩的面孔，连玉枢的美都显得沧桑。这皇宫，越发不属于我这垂垂老矣的人了。

回到听雪楼，只见玉枢早已卸了钗环，坐在灯下fèng衣裳。我一面除下曳地的披帛，一面笑道：&ldo;姐姐怎的还不歇息？&rdo;

玉枢笑道：&ldo;你不回来，我如何睡得着？&rdo;说罢指一指最里侧的小室，&ldo;你今天辛苦了，一应都齐备了，早些睡吧。&rdo;

也不知她说的辛苦是指我应付皇帝，还是指我应付她。于我来说，并无分别。&ldo;多谢姐姐。&rdo;

若在往年，我与玉枢必定同睡一榻。如今榻也变得窄小，再睡不下两颗疏离的心。我正要进去，忽听玉枢唤住我：&ldo;玉机……&rdo;

我笑道：&ldo;姐姐有事？&rdo;

玉枢微微沉吟：&ldo;圣上与你都说了些什么？&rdo;

我笑道：&ldo;并没有什么，叙旧而已。&rdo;

玉枢忙摆了摆手，一时烛影乱晃：&ldo;你别多心，我并非存心打探你与圣上之间‐‐&rdo;她蓦然住口，脸一红，攥紧了正在fèng制的中衣，不知所措起来。

高曜如此厚待于我，父子人伦的揣测与笑谈，想必玉枢早有耳闻。我将衣裳缓缓自她手中扯出，摘了针线放在一边，微微一笑：&ldo;小心针扎了手。姐姐想问什么，何妨问得准确些？&rdo;

玉枢见我并无异样，这才道：&ldo;近来我听说了一件事。回鹘使者来求婚，圣上有意将华阳嫁过去。不知今夜圣上可有提及？你可有什么可靠的消息么？&rdo;

我不想她会问起这个，不禁愕然：&ldo;姐姐等我到现在，就是为了问这件事？&rdo;

玉枢道：&ldo;你明天一早便要出宫去，也许又是好几年不回宫来。你既面圣，我自然要问一问。只怕我现在不问，来日便没有机会了。&rdo;

我叹道：&ldo;论理我不该说，不过既然是姐姐问我……不错，我问过这件事了。&rdo;

玉枢又惊喜又不安：&ldo;当真么？圣上当真要让华阳去和亲么？&rdo;

我默默拈起针线，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。玉枢的神情慢慢冷寂，继而失望而恐惧，面色在灯光下变得青白：&ldo;也是，当年升平是太皇太后的独女，不也一样去和亲了么？圣上和华阳只是隔母的兄妹。论年纪，也只有她最合适。&rdo;

我叹道：&ldo;姐姐是在担心真阳和寿阳么？&rdo;

玉枢深深垂首，疲惫地捂住了双眼：&ldo;没有父母的孩子，一切都看异母皇兄的旨意，华阳也是可怜人。&rdo;

我忙宽慰道：&ldo;姐姐也知道华阳长公主已没了双亲。真阳和寿阳却有娘亲，还有外祖母、舅父和姨娘在，姐姐不必过分忧虑。&rdo;

玉枢叹道：&ldo;我在与不在，也无多分别。来日回鹘、吐蕃，西南、河北各部，须和亲的也多，圣旨一下，都是为了国家社稷，谁敢违拗呢？&rdo;

一味违心地安慰也不是办法，玉枢既然是太妃，就必得直面母女分离的残酷未来。&ldo;先帝所生的公主不多，也许她们姐妹终究是逃不掉的。&rdo;静夜加深了玉枢的绝望，她几乎要哭了出来。我心中不忍，忙又转口道：&ldo;只是真阳和寿阳都还小，到了待嫁的年纪，情势未必如今日这般，说不定在京中寻个世家子弟便嫁了。就算和亲，也并不是与朝廷断绝往来啊。&rdo;

玉枢低头拭去泪意，扁了扁嘴：&ldo;你也不必哄我，这么多年，难道我还看不透么？出去和亲，比泼出去的水还不如。真出了事，谁理她们的死活？升平便是现成的。&rdo;

我忙道：&ldo;升平刚烈，不辱使命，这是她的荣耀。何况，先帝已经接升平回朝了。&rdo;

玉枢蹙眉嫌恶，帕子扬起，飞起一道冷风：&ldo;那个样子，回朝又有何用？&rdo;

念及升平青春正盛，却断骨毁容，在古刹中清苦度日，亦不觉凄然。&ldo;燕昭必有一战，升平自是不能幸免。然而那样的境遇，不回朝会更加凄惨。&rdo;

玉枢一怔，正欲反驳，张一张口，化作幽冷无奈的叹息：&ldo;你的心当真刚硬。&rdo;

我忙分辩：&ldo;不是我心肠刚硬，而是‐‐&rdo;

玉枢道：&ldo;我明白，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牺牲。可是为何总是我们女人？&rdo;

我叹道：&ldo;以当时的情势，若不和亲，边境的百姓和将士，只会死伤更多。为天下者不顾家，天子更不会&lso;取轻德而舍重功，畏小忍而忘大孝&rso;[31]。这也是太皇太后尽管千般不愿、万般无奈，仍许升平大长公主和亲的原因。&rdo;

玉枢垂首欲深，似对我的&ldo;说教&rdo;极度不满。我不禁讪讪：&ldo;姐姐何必总将升平大长公主的事放在心上？不若我说一个前朝和亲公主的事与姐姐听，可好？&rdo;

玉枢白了我一眼，没精打采道：&ldo;谁要听昭君和文成公主的事？&rdo;我忙道：&ldo;并不是昭君和文成公主。&rdo;

玉枢半晌没应，我又唤了一声。玉枢拗不过我，这才道：&ldo;你说吧。&rdo;

我想了想，缓缓道：&ldo;我要说的是和亲回鹘的太和公主的故事。唐开成末年，回鹘为黠戛斯所攻，部族离散。乌介可汗奉太和公主南来，求助兵粮，收复本国。唐文宗李昂听从宰相李德裕的建议，借米三万石，将他们安置在天德军镇。谁知回鹘内部宰相相杀，其中一部投去幽州。乌介可汗势孤缺粮，便突入朔州州界。当时沙陀、退浑两部保山险，云州张献节婴城自固。回鹘纵掠无度，一时竟无人拒敌。&rdo;[32]

玉枢忍不住道：&ldo;一边是夫家，一边是母国，太和公主定然左右为难。&rdo;

我摇头道：&ldo;若只是左右为难，倒也罢了。公主哪里只是为难呢？分明是为人胁迫，身不由己。乌介可汗一心只想从大唐借兵借粮，太和公主不过是他劫掠唐境的人质而已。&rdo;

玉枢关切道：&ldo;那后来怎样？&rdo;

我微微一笑：&ldo;振武军节度使、招抚回鹘使刘沔派属下悍将石雄，选劲骑，又得沙陀、契苾沙陀三千骑，月夜发马邑，直达乌介可汗营外的振武军。见营中有毡车数十，从人穿朱碧，便知此是太和公主帐。石雄道：&lso;取可汗，勿动公主帐幕。&rso;于是夜凿十余门。天快亮时，城上立旗帜火炬，诸门中驱赶牛畜，鼓噪前突，直犯乌介牙帐。乌介可汗不知发生何事，惊惶之下，率骑而奔。石雄追杀至胡山，斩首万级，生擒五千，迎太和公主还太原。后唐文宗又将她迎回京中。太和公主在回鹘二十余年，终于回到母国，平安终老。&rdo;[33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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